一個時期以來，在新聞媒體和互聯網上，時常有城管執法與無照攤販發生暴力沖突事件的消 息。媒體和社會公眾輿論幾乎一邊倒地同情攤販，指責城管人員素質低下，粗暴執法、野蠻執法，是流氓、土匪。城管的形象被一再歪曲丑化、妖魔化，已經到了驚人的程度。實際上，城管絕非天生的惡人，其與攤販發生的種種沖突，是社會經濟發展特定歷史階段的必然產物，是一些社會矛盾的集中體現。城管只是恰好成了這 些矛盾的載體，恰好成了某些不滿情緒的宣泄點。

　　 城管被賦予了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職能，是問題的根源

　　 城管的工作職能很多，其中有一條是?“嚴禁擅自占用城市道路擺攤設點”。實際上這是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的。

　 　 按照市場經濟的發展規律，當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在1000至3000美元這個階段時，各種社會矛盾會集中凸顯，其中由于貧富差距急劇擴大而形成的貧困人 群，成為社會的不穩定因素。早期的資本主義列強通過拓展海外殖民地來消化這些人口，從而緩解社會矛盾；后來的發展中國家沒有了這一手段，則造成很大的社會 問題。極端的例子是拉美國家的游擊隊上山，印度等國的貧民窟，都給社會造成了很大的沖擊和危害。我國目前剛剛跨入這個階段，同樣會有一個面對這個貧困群體 的問題。我國的處置方式雖然更文明和理性，綜合效果也好得多，但難免還是會有一些問題。

　　 隨著改革的深入，經濟的發展，“城市化”進程 不斷加快，大量失去土地的農村勞動力涌入城市；城市里的企業因受市場沖擊，大都“關、停、并、轉”，大批工人下崗失業，沒了工作。失地農民、下崗職工，再 加上一些殘疾人，共同構成了我們現實社會的貧困人群。時下流行的稱謂是“弱勢群體”。在社會保障體系尚不夠健全到位的背景下，這個群體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 生存，如何在城市中立足，生存下去？往上，他們沒有資金，也沒有關系，更沒有什么能力通過?“正常的途徑”和“合法的手續”，來進入主流的社會經濟體系； 往下，絕大部分人又不愿鋌而走險去犯罪。剩下的途徑，許多人就選擇了在街頭巷尾，無償利用城市公共環境、公共設施，“擅自占用城市道路擺攤設點”，并規避 相關管理費和稅費，進行零散的、低成本的商業經營活動，以養家糊口。

　　 生存權是最大的人權，這個弱勢群體的確值得同情。難怪凡城管和攤 販發生矛盾，所有的同情都單方面地給了攤販。憑心而論，在生存權與城市環境秩序發生矛盾時，任何一個理性的社會，任何一級政府都不能忽視這個弱勢群體的生 存權?？梢?，從情理上講，至少在現階段，沒有任何證照的游攤小販是不可能真正消滅的！現實情況也印證了這一點：看國內一流大都市，北京有城管倒在了無證攤 販的刀下，上海正在醞釀適當放開對攤販的禁令，廣州為了對付攤販，搞了一支全副武裝的鐵甲城管執法隊伍?？梢娺@些城市都沒有真正消滅無證攤販。安徽合肥一 度提出要建無攤城市，沒有多久就無疾而終。還可以進行一下假設推理：如果政府真的下莫大的決心，建設一支足夠強大的城管隊伍，從而真正消滅了攤販，那么富 余出來的大量無業人員，除非政府能夠給予妥善安置，否則就會有許多人從下方去尋找活路，也就是鋌而走險去違法犯罪。所以有說法是，城管干好了，公安就吃不 消。乍聽起來很荒唐，實際應該是有一定道理的。

　　 然而，“嚴禁擅自占用城市道路擺攤設點”的規定又是必要的。如果沒有這個規定，畢竟管理費和稅費、場地租賃費等什么費都免了，生意自然好做得多，大家就會群起效仿，那么城市就必然亂套。

　　 一邊是從情理上講不能禁，禁不了；另一邊是從法理上講必須禁，于是矛盾就在所難免。這是城管和攤販不斷發生沖突的根源所在。

　　 攤販和城管自身固有的特性，以及其所處的特定環境，存在太多誘發沖突的因素

　 　 就攤販來講，他們處在社會的最底層，通常沒有多少文化，法制觀念淡薄，覺得社會對自己不公，心中充滿怨憤。他們往往會認為，我們一不偷、二不搶，靠自己 的雙手賺一點辛苦錢都不行，豈不是要把人往絕路上逼嗎？反正不讓我擺這個攤，我的生活也就沒了著落，橫豎都是走投無路，你不讓我活，你也別想活，所謂光腳 的不怕穿鞋的，我跟你拼了！當他們目睹自家的貨物、爐灶、桌椅板凳、蔬菜水果——這些基本就是他們的主要財物，或者是租來的、賒來的——被城管收繳（實際 上是暫扣，術語叫做對證據依法先行登記保存，處罰之后是要歸還的），甚或在搬取爭執中發生損壞，同時或許還會聯-想到明天買米的錢、孩子上學的錢都會因此而 沒有著落，怎么能夠不情緒激動、血脈噴張，乃至舍身相拼？又或者當中的青壯漢子，在憔悴的妻子面前，在年邁的父母面前，怎么能夠指望他們都心平氣和地對待 這一切呢？

再來看城管。法律法規賦予城管對攤販的執法方式包括勸阻制止、罰款和暫扣物品。城管人員最清楚事情的復雜性，所以實際工作 中能夠勸阻制止就謝天謝地了，通常不會罰款，暫扣物品也只有在攤販惡性泛濫、局面失控或者集中整治等特殊時機才會動用。但問題是這幾招往往都不能順利施 展，如果你勸阻他不聽，你罰款他不繳，你扣物品他不給，咋辦？說實話，在法律的渠道里面真的也就沒有什么辦法了。這是和其他的強力執法部門有很大落差的。 所謂公安管壞人，他不服就抓起來；工商、交警管富人，他不服可以吊銷駕照、營業執照。而城管管窮人，卻沒有什么能夠鎮得住的手段?？梢娝^城管對攤販的執 法，基本手段，也是主要手段其實就是說服教育、勸阻制止。而我們不難想象這個手段在實際操作中必然是軟弱乏力的，是難以達到目的的。從工作效率的要求來看 也是不可能都這么辦的。按照一般情況，一個城管人員通常要面對數十名游攤小販，都采用耐心地說服教育顯然是無法操作的。于是，簡單粗糙的執法方式就在所難 免。實際經驗表明，“色厲內荏”地板起臉來?；Ｈ送容^能奏效。而這樣的方式方法，在人們眼里就是粗暴執法、野蠻執法，就容易引起強烈的反彈。由此可 見，城管被人詬病最多的所謂粗暴執法、野蠻執法，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城管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當他們在對真正的弱勢群體執法時，他們甚至是含淚勉強而為， 現實中自己掏腰包買下攤販的全部物品以達到執法目的的事例也不鮮見；而當他們因為工作而備受辱罵乃至毆打時，也很難指望他們能夠始終心平氣和。

　 　 普通市民對攤販大抵采取不負責任的實用主義態度：于己有利就支持，有害就反對?？傮w上以支持者居多，畢竟其貨品價格低廉且方便就近，再加上一般都有一種 同情弱者的心理。少數反對者主要是因為攤販影響到了自己。在攤販和城管的沖突中，人們往往是站在攤販的一邊對城管群起而攻之，陷城管于十分被動的境地，客 觀上等于鼓動攤販以過激的方式對抗城管。另外，現在人們普遍有一種看希奇、湊熱鬧的心態，說得極端一點，有點惟恐天下不亂。一遇街頭有事，都爭先恐后地上 前圍觀，瞬間造成交通中斷、秩序大亂，客觀上造成沖突的雙方都可能會因為顧及面子而不肯輕易罷休。根據筆者處置街頭糾紛的親身經歷，圍觀者中的確有個別居 心叵測的不法分子企圖從中漁利。他們糾集起一幫人，先是煽動擴大事態，然后暗中分別向僵持的雙方討價還價，承諾只要出錢就可以幫忙把事情“擺平”。

　　 按照“莫-菲定理”：凡事只要有可能出錯，那就一定會出錯。城管與攤販之間也是這樣，因為存在太多引起沖突的可能性，所以就必然有沖突的頻頻發生。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到，城管和攤販就好比一對苦命鴛鴦，是一種結構性的相克相生矛盾的兩個方面，在現階段是無法通過技術層面的改進來消除的。斗爭的雙方沒有勝利者，是雙輸，日復一日就是在這種你來我往、你進我退，都不甘心、又都不得不勉強接受的動態平衡中苦捱日子。

　　 而構建和諧社會必須要面對這個矛盾。

　 　 從根本上講，化解這對矛盾有賴于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讓弱勢群體不再弱勢。此外，加強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完善市場布局，使攤販有地方可疏；調整相關 法律法規條文，適當放寬對攤販的管控等等，都是緩解矛盾的途徑。然而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遠水救不了近火。也不是城管部門所能搞得定的。

　 　 這里重點討論一下城管到底該怎么辦。黨的十七大報告提出“實施擴大就業的發展戰略，促進以創業帶動就業”。攤販在一定意義上也是一種自主就業，一種初級 的創業。在黨和政府大力倡導以人為本，關注民生，人性化執法，構建和諧社會的大背景下，城管一味采取強勢姿態，簡單化一刀切地強硬管理，顯然行不通；另一 方面，職責所在，不管也不行。剩下的就是走一條折中路線，謹慎適度地管，努力在攤販眼前利益與大多數群眾根本利益的沖突中，在困難群眾謀生就業與城市有效 管理的矛盾中，尋求一個兩者都能接受的契合點。而具體該怎么操作，的確是一個頗費思量的問題，實實在在地擺在每一個城管人的面前。

　　 個 人認為首先必須接受城管與攤販共存共生動態平衡的現實，在這個前提下來開展工作。城管在這個事情上的全部工作，都可以概括為一句話，就是如何審時度勢地把 握好這個動態平衡。把握不好，或太硬，或太軟，都有可能導致這個平衡被打破，進而危及穩定和諧；把握好了，就可以在保證穩定和諧的情況下，使這個平衡不斷 朝向更有利于城市美觀整潔的方向發展。

　　 那么究竟怎樣才能把握好這個平衡呢？

　　 第一，要實事求是地找準平衡點，提高工作的針對性和有效性。

　 　 由于深知攤販問題的特殊復雜性，城管執法在很多情況下都是明知不可為而勉力為之。有人舉報了，媒體曝光了，領導批評了，有迎檢創建任務了，就狠狠地突一 下，即所謂運動式突擊式工作方法。這種無奈被動應付的狀態，就是沒有很好地把握住平衡點，被外力推著走，其效能是可想而知的。所以首要的是準確把握好平衡 點。每一個城市，一個城市的每一個區，一個區的每一條街道，都有各自的具體實際情況，都有其特殊性，因而其平衡的狀態都不一樣。離開具體情況去爭論對無證 攤販究竟該嚴管還是寬松、該堵還是該疏，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也是不可能有結果的。所以不同層級的城管人員，要深入細致地摸清相應的市情、區情、街情，綜合 考慮社會經濟發展狀況，城市基礎設施狀況，城管隊伍狀況，市民素質狀況，季節天氣狀況，是否節假日，是否瓜果上市時節等等因素，據此設計出一個合理有效的 攤販管控平衡狀態：在維護好市容市貌總體效果的前提下，確定什么時間、什么地點、什么貨品可以有條件地擺賣。圍繞這個框架來做工作，就可以以避免工作時緊 時松、市容時好時壞，城管和攤販都無所適從。

　　 第二，努力守住平衡點，保持工作的連續性和持久性

　　 城管工作很難做到 方方面面都滿意，注定經常都要做“惡人”。就拿占道攤販來說，未進行占道經營的其他業主會認為破壞了公平競爭的原則；購買攤販物品的人會認為方便了群眾， 而附近的商家住戶會認為破壞了環境衛生和秩序；就是同一個人，也許會早上想找農民直接買新鮮蔬菜的時候罵城管怎么如此不通人性，把賣菜的農民都趕跑了；晚 上散步的時候穿行在攤販以及攤販散播的油煙中，又罵城管怎么如此不盡職盡責，到處都讓小攤小販弄得亂糟糟的。再者，城管不像有的部門那樣具有許可職權，而 通常是單純的處罰職能，他不是幫助執法對象可以去做什么，而是負責制止你不能做什么，通俗地說就是只干壞事不干好事，再怎么注意方式方法，都很難給行政相 對人留下好感。所以有人戲言：城管工作真不是人干的，干好了也不是人，也不是人能夠干得好的。城管往往不敢奢求上級領導的表揚，頂多追求盡可能少地挨批 評。搞民意測評，城管大都是敬陪末座。

可見城管要做好好先生是不可能的，你確定了一個平衡點，而不同的利益群體會有不同的平衡點，來自外部的壓力 總是存在的。所以做城管的一定要有較強的定力，對來自方方面面的壓力也好，意見建議也好，都要有自己的主見，能采納的采納，該解釋的解釋，該頂住的就要頂 住。否則設計的平衡點就失去了意義。《孫子兵法》里有一句話：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而利合于主，國之寶也。他講的主，是指的諸侯國的君主，只要 把這個“主”換成代表人民的黨和政府，就可以拿來作為城管義無返顧堅守既定的平衡點的指導意見了。

　　 第三，研究總結執法方式技巧，推動平衡點良性發展

　 　 城管執法是近幾年才誕生的新生事物，沒有省部級主管部門，高等院校沒有相應的學科專業。每一個城市的城管執法局，各有各的體制編制、裝備設備、工作套路 和制服。面對日新月異的城市和不斷冒出的城管難題，都是各自為陣，在邊學邊干中摸索前進。因此，積極研究總結實用的執法方式和技巧，努力提高執法的能力水 平，就顯得非常重要。從大的方面來講，加強城管法律法規的宣傳，加強隊伍的培訓，加強與其他政府部門的協調配合等等，都是行之有效的做法。從細小的環節來 看，執法的言、行、舉、止，都大有講究。比如說關于人性化執法問題，根據我個人在執法中的體會，就大有操作空間，大有研究的課題。人都是講道理的，真正蠻 不講理的人是極少數。俗話說，只要人對頭，怎么都好說；你要來橫的，老子比你更橫。一線執法人員所面對的攤販相對穩定，彼此都應該是認識的。可以從真心實 意關心幫助的角度出發，既充分理解攤販艱難謀生的苦處，也要使對方理解自己履行職責的難處，和他們建立類似朋友的關系，尋求雙方的理解和支持，引導他們有 條件地擺賣，明確不能逾越的紅線或者底線。如果建立了這樣的良性互動關系，攤販群體就會有一定的自律意識，一線城管的工作就會好做得多，設定的平衡點就有 了基本的保障。在實際工作中，常聽到有攤販說，某某城管是好人，他說怎么辦都行；或者某某城管不是東西，不管他的。這就是和諧與對抗所產生的不同效果。當 然了，這種人性化的操作需要做大量艱苦細致的溝通交流工作，較之大隊人馬驅車旋風式地驅趕收繳要煩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