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憲政學者蔡定劍和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胡錦光,今天就
四川兩名律師對《
娛樂場所管理條例》(以下簡稱《條例》)提出法規審查的消息談了自己的看法。他們認為,《條例》的規定尚未達到“違憲”的層面,提出違憲審查值得商榷。
3月1日實施的《娛樂場所管理條例》中規定,曾經犯有組織、介紹賣淫罪者等四類人員不得開辦娛樂場所或者在娛樂場所內從業。四川省
成都市律師邢連超和孫雷認為以上規定違反了《憲法》,3月16日,他們致信全國人大常委會和四川省人大常委會,請求對該法規進行審查。
不得侵犯少數人的權利
今天下午,邢連超在接受本報記者電話采訪時說,在他提出法規審查建議的消息被披露后,自己承受的壓力很大,當地律師界對自己的行為褒貶不一,但他仍然認為,自己作為普通公民,可以提出自己對某個法規的審查建議。
據了解,《條例》第五條規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人員,不得開辦娛樂場所或者在娛樂場所內從業:一、曾犯有組織、強迫、引誘、容留、介紹賣淫罪,制作、販賣、傳播淫穢物品罪,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強奸罪,強制猥褻、侮辱婦女罪,賭博罪,洗錢罪,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的;二、因犯罪曾被剝奪政治權利的;三、因吸食、注射毒品曾被強制戒毒的;四、因賣淫、嫖娼曾被處以
行政拘留的。
記者問:您提出法規審查建議是出于何種考慮?邢連超說,自己在執業中經常和有過不良記錄的
犯罪嫌疑人打交道,為他們的權利辯護,因此就會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來看問題。
邢連超認為,公民具有行為能力和勞動能力后,就應當享有平等的勞動權及就業權。對于特殊工種的就業要求,也僅僅是勞動技能方面的。比如會計師等職業資格考試,也僅僅是要求勞動技能必須達到應有的標準。而在娛樂場所就業僅僅是一項普通的工作,不需要很強的技術能力,更不能以是否有過吸毒、是否有過賣淫嫖娼等行為來限制。因為曾經犯罪或者受到過處罰,只能表明過去有過污點,而不能推斷其將來仍然會違法犯罪。曾經犯罪或者受到處罰,通過改造是可能成為對社會有用之人的。所以從這一點上講,政府沒有權利限制他們的就業權。
專家認為《條例》限制太嚴
蔡定劍教授認為,盡管二人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是對一個法規是否違憲的判斷應該非常慎重。具體到這件事來說,認定國務院的行政法規是否違憲難以判斷。按照憲政的原則,某個法律或法規不是不可以對憲法確立的公民的基本權利作出限制,關鍵是看限制是否合理和必要。
他認為,《娛樂場所管理條例》對四類人參與娛樂場所經營予以限制,實際上是對一種具有特殊性質行業的從業人員增加了品德條件的限制,它涉及是否構成就業歧視和侵犯公民勞動權的問題。是否違憲,關鍵要看限制的目的是否有正當性和合理性。條例的目的是為了保證娛樂場所的干凈和安全,如果放任有關人員從業可能增加社會危害,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條例》的規定是有一定的正當性和合理性的。
但同時,《條例》在這方面的規定存在界限不清的問題。什么叫娛樂場所?是游樂園、老人和兒童活動中心、電子游戲廳、酒吧都算,還僅僅是指晚間的歌廳、按摩房等容易涉嫌黃、賭、毒的場所?限制的人群有四類,后一類與前幾類人違法性質有很大的不同,《條例》也一并加以限制,這就涉及到法規限制的范圍是否適當,也與限制的合理性和正當性有關。蔡定劍認為,《條例》確有限制太嚴、界限不明確的問題。
中國人民大學憲政與行政法治研究中心主任胡錦光教授認為,《條例》的此項規定不能上升到“違憲”的高度,《憲法》作為我國的根本大法,它下面有法律,再下面還有行政法規和地方性法規,《條例》屬于行政法規,根據《立法法》的規定,行政法規的制定依據是《憲法》和法律,因此《條例》的上位法也包括《
勞動法》,要想判斷《條例》中對于公民在娛樂場所從業的規定是否合法,就要看它是否違反了《勞動法》中規定的公民的平等就業權。#p#分頁標題#e#
胡錦光認為,《條例》的規定屬于對公民的“職業限制”,比如我國證券行業、律師行業對從業人員品行操守的規定,從法理學的層面來講,判斷限制是否合法,應該看這個限制是否有正當的理由和限制是否過度;應該從行業構成的要求,規定從業人員的條件。《條例》把四類人群排除了,也就是說這四類人群不具備從事娛樂行業的基本素質和要求,這有些說不通。
立法學專家、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朱力宇介紹說,此事涉及“立法平等”的問題,目前,法學界在理解我國《憲法》規定的“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原則時,對于公民在適用法律和遵守法律上的一律平等,已經基本沒有異議,但對于公民是否享有立法上的平等權,卻存在著較大分歧。
朱力宇認為,我國公民依照憲法和法律的規定,在立法上享有相對的平等權,即我國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包括立法上的平等,這種平等是相對的平等,在國家通過立法對公民的某些權利進行限制時,應該“具體問題具體對待”,不能籠統地說“違憲”。
不應泛化“違憲審查”
記者注意到,近年來媒體披露的“普通公民提出違憲審查”的事例為數不少。對此,胡錦光認為,目前,提到違憲審查時有一種傾向,就是把違憲審查能夠解決的問題泛化。社會生活中一旦發生某個問題就說是違憲,并認為就要適用憲法解決,這種無原則的泛化違憲審查機制的做法就和虛置違憲審查制度一樣,導致了憲法保障人權功能的弱化。
違憲審查就是要審查國家機關根據憲法實施的行為是否有效。而國家機關的大部分行為是根據法律進行的,出現糾紛時根據法律判斷就足夠了。也就是說,只有國家機關的行為根據法律無法判斷時才需要進行違憲審查。現在媒體報道的有關違憲審查的案件并不都是真正意義上的違憲案件。
胡錦光解釋說,我國在法律法規違憲審查的制度設計上存在缺陷。就拿啟動違憲審查來說,《立法法》規定啟動主體就不夠嚴謹。《立法法》規定,普通公民都可以向全國人大和常委會提出法律法規審查的建議,這在其他任何一個國家都是沒有的。
蔡定劍也談到,無論在國內還是國外,是否違憲都是一個復雜的認定過程。這個社會絕不是單有一部憲法就能解決全部問題的,保證每個人的合法權利,需要其他一些基本法、特定法和部門法,來進一步細化、充實和具體落實原則性的法律規定。蔡教授說,憲法是國家根本大法,它是國家行為的最高準則,當前我國憲法迫切需要適用,但也不能動不動就說“違憲”,這不符合憲法的根本法性質。 本報記者 王亦君 萬興亞
本報北京3月20日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