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省佛山市中級人民法院

民事判決書

　　（2003）佛中法民一終字第1號

　　上訴人（原審被告）南海市大瀝醫院。住所地：佛山市南海區大瀝鎮。

　　法定代表人陳敏培，職務：院長。

　　委托代理人王欣，廣東東達昊律師事務所律師。

　　被上訴人（原審原告）林漢宗，男，（略）。

　　被上訴人（原審原告）卓美蘭，女，（略）。

　　上訴人南海市大瀝醫院因醫療損害賠償糾紛一案，不服廣東省南海市人民法院（2001）南民初字第269號民事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本院受理后，依法組成合議庭，于2003年1月21日詢問了上訴人的委托代理人王欣。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原審認定：死亡患者林冬冰，系兩原告的女兒，1986年7月8日出生，生前系南海市大瀝中學初一學生。2000年4月4日中午12時30分左右在學校飯堂進食午餐，返回宿舍途中突然大叫一聲，隨后跌倒在地，口吐白沫，神志模糊，經校醫室處理，神志漸清，呈嗜睡狀。下午1時10分，患者由校醫陪同送南海市大瀝醫院搶救中心急救。體查：患者神志清楚，精神疲倦，表情淡漠，心、肺、腹部檢查未發現異常。初步診斷：頭暈查因。　予甘露醇、安定、 654一2，魯米那等處理后癥狀無緩解，并出現惡心、嘔吐，予對證治療，同時查頭顱CT、血常規等，未發現明顯異常，生化檢查見血糖、鈣離子偏高，二氧化碳結合力下降。當天下午5時患者轉入該院內科住院治療，入院時神志不清，偶有輕度躁動不安，呈嗜睡狀，查心肌酶偏高，初步診斷：1、癲癇？2、出血性胃炎；3、未排除其他腦疾病；4、食物中毒待排。予吸氧、心電監護、對癥等治療，患者病情無好轉并逐漸加重，診斷不明，當晚9時經患者家長同意并簽字后轉廣東省人民醫院內科ICU病區住院。入院診斷：昏迷查因，1、病毒性腦炎？2、食物中毒？4月5日凌晨1時30分取胃液作毒物分析檢測出少量氟乙酰胺，診斷為：氟乙酰胺中毒，予乙酸胺2．5克肌注拮抗治療，但患者病情仍持續加重，當日晨6時20分因搶救無效宣告死亡。死后尸解報告認為患者死于“氟乙酰胺中毒”。患者家屬認為南海市大瀝醫院在長達7小時的觀察治療過程中，診斷不明，未能做毒物檢測，延誤診斷治療，應負醫療責任，向南海市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委員會申請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南海市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委員會于2000年10月16日作出了鑒定報告書，鑒定結論及處理意見：本例病人為氟乙酰胺中毒搶救無效死亡，大瀝醫院對本例病人的死亡不構成醫療責任。患者家屬即原告因不服該鑒定結論向本院提起訴訟，在訴訟過程中，本院根據原告的申請于2001年7月3日委托佛山市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委員會作醫療事故技術鑒定，佛山市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委員會于2002年4月3日作出鑒定報告書，鑒定結論：本例不屬醫療事故。原告對本鑒定報告結論表示不服，強烈要求繼續委托省級鑒定機構進行再次鑒定。本院滿足原告要求，于2002年6月18日委托廣東省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委員會作醫療事故技術鑒定，該會于同年8月29日作出粵醫鑒[2002]170號鑒定結論書，鑒定結論：在南海市大瀝醫院診治患者林冬冰的過程中，未發現醫務人員存在直接造成患者死亡的失職或技術過失行為，一致認為不屬醫療事故。原告不服該鑒定結論，認為該鑒定結論的論證過程前后分歧，自相予盾，申請向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進行司法鑒定。兩原告向南海市大瀝醫院支付了林冬冰醫療費共3059．23元，向廣州市殯儀館支付了林冬冰喪葬費用3244元，向中山醫科大學科技開發部支付了林冬冰尸體解剖鑒定費3000元，向佛山市衛生局交納了醫療事故鑒定費1200元，向省衛生廳交納了醫療事故鑒定費1800元。另查，南海市大瀝醫院沒有作毒物分析檢測的設備條件。

　　原審認為，依臨床表現及尸體解剖分析，患者林冬冰直接死因為氟乙酰胺中毒。在南海市大瀝醫院診治患者林冬冰的過程中，未發現醫務人員存在直接造成患者死亡的失職或技術過失行為，本案病例不屬醫療事故。原告請求賠償喪葬費、死亡賠償金、尸體解剖費、誤工費，缺乏事實依據，本院不予支持。醫患雙方形成的是一種醫療服務合同關系，醫院有義務為患者提供及時優質的醫療服務，患者有義務交納相關的醫療費用，本案患者林冬冰起病突然，且非群體性發病，送往南海市大瀝醫院搶救，在家屬不能提供有參考價值病史的基礎上，南海市大瀝醫院懷疑“癲癇”、“乙腦，‘并邊診斷邊治療，符合診療常規。經多項檢查、治療后患者癥狀未有好轉，已非”顛癇“的臨床表現，結合當時非”乙腦“流行季節，且在入院時未排除”食物中毒“的可能，此時南海市大瀝醫院應當予以洗胃、導瀉并作胃內容物檢測等處理。在當地無條件進一步檢查、處理時，南海市大瀝醫院應將患者轉上級醫院治療，但患者在醫院停留達7小時而未能確診，客觀上構成了延誤，使患者沒能得到及時對癥的治療，雖然院方延誤治療與患者死亡無直接因果關系，但南海市大瀝醫院未盡為患者提供及時優質醫療服務的合同義務，在客觀上已構成違約，醫院方的的違約行為在客觀上侵害了兩原告的合法權益，給兩原告在精神上造成了損害。對此，醫院方應承擔民事損害賠償責任，向兩原告支付精神損害賠償金。考慮到醫院延誤治療與患者的死亡無直接因果關系，本院酌定精神損害賠償金的數額為30000元為宜；原告請求賠償精神損失100000 元，本院不予全額支持。交納相關的醫療費用是患者應盡的合同義務，故本院對原告要求返還醫療費和賠償轉院醫療費的請求不予支持。廣東省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委員會接受本院委托而作出的《關于南海大瀝醫院林冬冰醫案技術鑒定結論書》，客觀真實，具有科學性，可以作為本院確定醫患雙方相關責任的參考依據，原告再次申請進行司法鑒定沒有新證據，理由不充分，本院不予采納。綜上，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五條、第一百零六條第一款、第二款、《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六十條、第一百零七條、第一百二十二條的規定，判決：一、被告南海市大瀝醫院應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賠償原告林漢宗、卓美蘭精神損害賠償金 30000元。二、駁回兩原告的其他訴訟請求。本案受理費25068元，鑒定費3000元，合共28068元，由兩原告負擔25958元，被告負擔 2110元。

　　宣判后，南海市大瀝醫院不服，向本院提起上訴稱：一、一審法院依照《合同法》第一百二十二條規定，認為上訴人與被上訴人之間屬侵權責任與違約競合，且上訴人在履行合同中有違約行為，給原告在精神上造成損失，故判令上訴人賠償精神損害賠償金30000元。一審法院這是對《合同法》第一百二十二條的曲解。按《合同法》第一百二十二條規定，“當請求權竟合時，債權人有權選擇依照合同法要求追究違約責任，或者依照其他法律追究侵權責任”。也就是說，兩者只能選其一，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三十條規定“債權人依照合同法第一百二十二條的規定向人民法院起訴時作出選擇后，在一審開庭前又變更訴訟請求的，人民法院應當準許。”以上規定清楚表明，違約責任及侵權責任發生競合時，當事人只能選擇其中一項訴諸法院，并應在開庭之前作出決定。本案被上訴人選擇了侵權之訴為由起訴，且一直未變更訴訟請求，但最后法院竟判決上訴人承擔違約責任，是明顯適用法律錯誤。二、正是由于原審“判非所請”，故直接剝奪了上訴人的抗辯權。原審認定上訴人在客觀上構成了延誤、使患者沒有得到及時對癥治療、構成違約是無事實根據的。事實上，上訴人在患者入院4小時后即已動員患者家屬轉院，但患方拒絕了醫院的建議，直到等到患者父親距醫院動員患者家屬轉院后到南海市大瀝醫院3小時后才同意轉院，可以說在醫院停留時間過長、延誤治療完全是患方的原因造成的，不能因此認定上訴人有違約行為。更何況，由于患者本人神志清醒時不配合醫生，不詳細交代病史，直接給醫生進一步檢查，診斷造成障礙，從這個角度分析，是患者違約，而非醫院違約。三、一審法院認為上訴人違約，因而判令上訴人賠償被上訴人精神損害賠償金30000元，這也屬于運用法律不當。違約責任和侵權在許多方面存在區別，其中一個區別就是兩者的責任范圍不同。違約責任的賠償范圍并不包括精神損害費。

　　上訴人在上訴期間未提交新的證據。

　　被上訴人未作答辯，未提交新的證據。

　　上訴后，經審查，上訴人對原審認定上訴有在客觀上構成了延誤，使患者沒有得時對癥治療，構成違約的事實有異議，其余事實無異議。對無異議部分事實，本院予以確認。

　　本院認為，醫療損害賠償責任在歸責原則上適用過錯責任原則，醫療機構在診療和護理過程中有過錯且該過錯和損害后果有相當的因果關系時醫療機構才承擔賠償責任，無過錯或者過錯與損害后果無因果關系時即不承擔賠償責任。而由于醫療活動具有高度的技術性和專業性，故在醫療損害賠償糾紛的民事訴訟中，判斷醫療機構及其醫護人員在診療護理過程中是否具有過錯以及過錯和損害之間是否具有因果關系應以具有相應鑒定資格的專業人員和專業機構的鑒定結論為依據，而不能以一般的社會經驗作為判斷的依據。本案中，南海市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委員會、佛山市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委員會和廣東省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委員會均對本起醫療糾紛進行了醫療事故技術鑒定，結論均為本例不構成醫療事故。廣東省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委員會認為本例雖不構成醫療事故，但上訴人大瀝醫院在診療被上訴人女兒林冬冰的過程中未及時予以洗胃、導瀉并作胃內容物檢測處理，在當地無條件作進一步檢查處理時，未能及時將患者轉送上級醫院治療，客觀上延誤了治療。但廣東省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委員會同時又認為大瀝醫院的延誤治療和患者的死亡無直接因果關系。即大瀝醫院在診療過程中盡管有一定過錯，但過錯和損害后果之間無直接因果關系。所以，由于缺乏侵權損害賠償責任中因果關系這一構成要件，故大瀝醫院的侵權損害賠償責任不能成立。被上訴人要求大瀝醫院承擔侵權損害賠償責任的要求無事實依據和法律依據，應不予支持。在違約損害賠償中，有關法律并沒有規定精神損害的賠償項目，精神損害賠償一般只發生在侵權行為的損害賠償中。另外，被上訴人作為原告在原審的訴訟中也并沒有以大瀝醫院違約為由作為其主張賠償的依據。因此，原審法院認為大瀝醫院未盡到為患者提供及時優質醫療服務的合同義務，客觀上已構成違約，并認為此種違約給兩被上訴人造成的精神損害，進而以此為依據判令大瀝醫院向兩被上訴人支付精神撫慰金30000元不當，應予糾正。本案屬人身損害賠償糾紛，根據人民法院收取訴訟費的標準，本案只應收取案件受理費100元，原審收取25068元的案件受理費不當，應予糾正。二審訴訟中，上訴人大瀝醫院考慮到兩被上訴人失去了女兒，精神上受到較大的打擊，故表示自愿補償兩被上訴人20000元人民幣，從私法自治原則出發，本院對上訴人的以上意思表示予以支持。

　　據此，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三條第一款第（三）項、《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五十七條、第一百零六條的規定，判決如下：

　　一、撤銷廣東省南海市人民法院（2001）南民初字第269號民事判決；

　　二、上訴人南海市大瀝醫院在本判決書發生法律效力之日起十日內向被上訴人林漢宗、卓美蘭支付補償款人民幣20000元。

　　三、駁回被上訴人林漢宗、卓美蘭的其他訴訟請求。

　　一審案件受理費100元、二審案件受理費100元，合共200元，由上訴人南海市大瀝醫院負擔50元，被上訴人林漢宗、卓美蘭負擔150元。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審 判 長 麥 潔 萍

　　審 判 員 黃 軍

　　代理審判員 麥 嘉 潮

　　二○○三年六月三十日

　　書 記 員 潘 志 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