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

民事判決書

　　（2004）滬二中民四（商）終字第23號

　　上訴人（原審被告）上海市金山化工廠，住所地上海市金山區亭楓公路7966號。

　　法定代表人孫宏觀，廠長。

　　委托代理人戴志興，該廠職工。

　　委托代理人楊榮榮，上海市金海律師事務所律師。

　　被上訴人（原審原告）中化上海進出口公司，住所地上海市河南南路33號。

　　法定代表人劉建平，總經理。

　　委托代理人畢仲博，該公司職工。

　　委托代理人徐遜，該公司職工。

　　被上訴人（原審被告）上海宏壽生物制藥有限公司，住所地上海市金山區亭楓公路7966號。

　　法定代表人鄭國榮，董事長。

　　上訴人上海市金山化工廠（以下簡稱金山化工廠）因損害賠償糾紛一案，不服上海市黃浦區人民法院（2003）黃民二（商）初字第433號民事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本院依法組成合議庭于2004年2月23日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上訴人委托代理人戴志興、楊榮榮，被上訴人中化上海進出口公司（以下簡稱中化公司） 委托代理人畢仲博、徐遜到庭參加訴訟。被上訴人上海宏壽生物制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宏壽公司）經本院合法傳喚未到庭參加訴訟。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本院經審理查明：2001年7月6日，中化公司與宏壽公司訂立一份《收購合同》，約定由宏壽公司向中化公司供應500千克β－胸苷產品，單價每千克人民幣 1，920元，計價款人民幣960，000元；交貨方式為中化公司將書面通知，運輸費等費用由宏壽公司承擔。合同訂立當日，中化公司即付清全部價款。合同訂立后，宏壽公司即利用金山化工廠設備進行生產，至2001年9月僅生產出324千克，價值人民幣622，080元。該批貨物于2001年9月29日存入金山化工廠五金倉庫內。2001年 11月2日，金山化工廠向宏壽公司發出“催款通知”，言明如宏壽公司在接通知后七日內不支付所欠款項，其將有權處置所生產的產品及原料，將其變賣以支付工人工資等工廠費用。宏壽公司法定代表人鄭國榮在通知上簽名。2001年12月29日，上海市金山區人民法院（以下簡稱金山區法院）根據（2002）金民二 （商）初字第9號《民事裁定書》，查封了存放在金山化工廠倉庫內的系爭β－胸苷。2002年3月18日，中化公司向金山區法院提出異議，金山區法院召集中化公司及金山化工廠聽證后，以查封的標的物可能歸中化公司所有為由，裁定解除了查封。嗣后，金山化工廠撤回起訴并在明知系爭貨物所有權存在爭議的情況下，擅自予以變賣，致中化公司提貨未成。中化公司訴至法院請求判令宏壽公司與金山化工廠共同向中化公司交付價值人民幣622，080元的324千克β－胸苷或賠償等值貨款。

　　本院另查明：中化公司在原審中提供了落款時間為2001年9月30日由宏壽公司出具的通知一份，載明：貴司于2001年7月6 日向我司訂購的500公斤β－胸苷，現我司已生產出324公斤。該324公斤β－胸苷現存放于金山化工廠五金倉庫，其貨權歸貴司所有。請貴司在提貨前通知我司。金山化工廠在原審中提供了2001年11月 20日函件一份，其主要內容為：我司于2001年7月6日、8月21日分別與貴司簽訂了“胸苷”收購合同并分別匯款96萬元、40萬元給貴司用于生產該產品，貴司應該按合同交貨735.14公斤。但是，至今為止，貴司尚未交貨（據稱已生產了324公斤）。再一次提請貴方就如何償還我司136萬元貨款或實物提出實質性書面計劃或實施步驟。

　　本院審理中，宏壽公司總經理徐壽龍到庭陳述：其系宏壽公司的主要經營者也是中化公司下屬三產的職工，2001 年9月30日書面文件是真實的，訟爭貨物的所有權歸中化公司。另，金山化工廠表示宏壽公司將訟爭貨物臨時寄存在其倉庫，其為宏壽公司無償保管。2004年 3月3日，金山化工廠致函本院，表示考慮到中化公司與其均是宏壽公司的受害人，故自愿補償中化公司人民幣30萬元。

　　原審法院經審理認為：根據中化公司提供的《收購合同》、付款憑證，應認定中化公司與宏壽公司間的買賣合同關系成立，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一百三十三條， “標的物的所有權自標的物交付時起轉移，但法律另有規定或者當事人另有約定的除外”之規定，可知如中化公司與宏壽公司約定β－胸苷的所有權在實際交付前歸中化公司，該約定合法有效。中化公司提供2001年9月30日書面文件，欲證明β－胸苷的所有權已轉移給中化公司。金山化工廠雖質疑該證據的真實性，但未充分舉證反駁，其提供的證據不足以對抗2001年9月30日書面文件的證明效力。原審認定系爭324千克β－胸苷的所有權已于2001年9月30日轉移至中化公司。

　　根據中化公司提供的金山區法院《民事裁定書》，查封、扣押財產清單及金山化工廠當庭陳述可知，金山化工廠曾以宏壽公司租賃其設備生產β－胸苷過程中拖欠其款項為由訴至金山區法院，整個過程如下所示，起訴—申請訴訟保全—金山區法院查封系爭β－胸苷—中化公司提出異議—金山區法院解除查封—金山化工廠撤回起訴—金山化工廠變賣系爭β －胸苷抵債。從以上圖示可以清楚看出，金山化工廠在起訴時并不認為其在2001年11月9日時已擁有β－胸苷的所有權，否則，其沒有必要對自己所有的財產申請訴訟保全措施。而在金山區法院以β－胸苷可能歸中化公司所有為由解除查封后，金山化工廠卻違反常情地撤回起訴。原審認為，結合金山化工廠以后變賣系爭貨物的行為，可以推斷出這是因金山化工廠意識到無法通過訴訟獲得系爭貨物后作出的決定，其目的是利用其對系爭貨物的實際控制權，擅自處分變賣，以造成既成事實。對此，金山化工廠在明知系爭貨物的所有權存在爭議的情況下，予以變賣，違背了民事行為應遵循的誠實信用原則，需要指出的是，其行為具有明顯的惡意，客觀上侵害了中化公司的合法權益，屬侵權行為，依法應承擔賠償責任。因系爭標的物已無法返還，故其應折價賠償。根據中化公司與宏壽公司訂立的合同，該批貨物價款為人民幣622，080元，該款應由金山化工廠賠償中化公司。

　　中化公司與宏壽公司間系買賣合同關系，宏壽公司未實際交付貨物，其應承擔的是合同的違約責任。而中化公司訴請主張的是侵權賠償責任，因此，中化公司針對宏壽公司的訴請，無法律依據，不予支持。據此判決如下：一、上海市金山化工廠應于判決生效后十日內賠償中化上海進出口公司經濟損失人民幣622，080元。二、對中化上海進出口公司其它訴訟請求不予支持。案件受理費人民幣 11，230.80元，訴訟保全費人民幣3，630.40元，合計人民幣14，861.20元，由上海市金山化工廠負擔。

　　原審判決后，上訴人上海市金山化工廠提起上訴稱：1、中化公司否認2001年11月20日函件的真實性，應由中化公司承擔舉證責任，原審違反證據規則，舉證責任分配不當；根據上述函件的內容，截至2001年11月20日，中化公司與宏壽公司就交貨和還款還在協商過程中。2、宏壽公司主要經營者徐壽龍系中化公司的職工，中化公司與宏壽公司惡意串通共同炮制了2001年9月30日文件以證明訟爭貨物的所有權已經轉移，訟爭貨物的所有權應歸宏壽公司所有。3、其于2001年11月 2日致函宏壽公司的催款通知，宏壽公司法定代表人親自簽收了該催款通知，根據該通知的約定，其獲得對該批貨物的所有權并有權留置該貨物，因此，金山化工廠處分自己的財產并不構成侵權。綜上所述，上訴人請求二審法院依法改判，駁回中化公司的訴請。

　　被上訴人中化上海進出口公司辯稱：2001年9月 30日，中化公司與宏壽公司根據文件已將訟爭貨物的所有權予以轉移，宏壽公司并將證明存放貨物的繳庫單交給了中化公司；2001年11月20日的文件上的公章不是中化公司所蓋，對該文件的真實性不予確認。原審查明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故不同意上訴人意見。

　　被上訴人上海宏壽生物制藥有限公司未到庭答辯。

　　本案各方當事人的爭議焦點為：訟爭貨物的所有權歸屬；金山化工廠處分訟爭貨物是否構成侵權。

　　本院認為：公示使所有權產生對世性效力。所有權變動公示是使世人可以知曉所有權移轉、判斷權利歸屬狀態，故動產所有權變動需有動產變動的合意以及交付公示兩個法律事實才能產生動產所有權變動的法律效果，即對世性效力。《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七十二條第二款、《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一百三十三條之規定均確定了所有權變動以交付公示為基本原則，即自標的物交付時轉移；同時也規定了當事人另有約定的例外規則，也就是表明法律允許以約定的交付方式替代現實交付的方式完成所有權變動。本案中，《收購合同》對所有權轉移的方式作出了交付轉移的約定，而當金山化工廠就宏壽公司所欠租賃費用提起訴訟后，中化公司提出訟爭標的物所有權已經轉移給中化公司并出示了2001年 9月30日宏壽公司致中化公司的函件。如該函件確系2001年9月30日出具，則中化公司與宏壽公司形成所有權變動合意。上述函件所表明的系以非現實交付方式轉移所有權，即宏壽公司將其因保管關系享有的對金山化工廠的保管物返還請求權讓與中化公司以替代標的物的現實轉移交付，該種交付方式稱為指示交付。因指示交付而導致的所有權變動欠缺從外部加以認識的物質形態，從保護交易安全和善意第三人利益出發，故一般情形下至少應具有指示交付后通知標的物實際占有人金山化工廠的形式，并俟金山化工廠是否因其占有標的物而對宏壽公司享有某種抗辯權而最終實現所有權變動的實際效果。

　　然而，此前中化公司及宏壽公司并未就保管在金山化工廠的訟爭標的物所有權已經轉移的事項告知過金山化工廠。2001年11月20日的函件系使用中化公司信簽紙并蓋有中化公司名稱的印章，該函件因此具有系中化公司出具的表面初步可信性，中化公司對其否認該函件真實性的主張應負擔舉證責任，現中化公司未能對該函件上公章非其公章提供反證或提出鑒定要求，故對該函件的真實性予以確認。該函件語義表明，中化公司此時對其是否已取得訟爭標的物所有權仍處于不明確狀態，并繼續要求宏壽公司交付包括本案數量標的物的全部貨物或返還全部已付款。鑒于本案中上述情形的存在，金山化工廠對中化公司與宏壽公司是否串通，是否在金山化工廠提起訴訟后才出具落款時間為2001年9月30日的函件產生的懷疑，合乎情理。同時，金山區法院就財產保全異議所作裁定并未對本案標的物所有權歸屬作出認定，故該裁定對本院不具有拘束力。綜上所述，中化公司應對其有別于一般所有權變動方式的主張承擔較嚴格的舉證責任，現中化公司提供的證據尚不足以證明標的物所有權已歸其所有，故本院不認定標的物所有權已經轉移。

　　宏壽公司依據其與中化公司的《收購合同》生產的標的物，臨時寄存在金山化工廠倉庫，宏壽公司對該寄存物具有所有權。就該標的物的臨時寄存，宏壽公司與金山化工廠之間形成無償保管法律關系。金山化工廠于2001年11月2日向宏壽公司發出“催款通知”，宏壽公司法定代表人簽收了該通知，對此，雙方就上述行為并沒有形成所有權由宏壽公司轉移至金山化工廠的合意，金山化工廠也不能依據該通知取得對保管物的留置權。根據該通知的語義，事實上金山化工廠在通知宏壽公司如不還款，其將行使留置權并要處置留置物。然而，金山化工廠對宏壽公司的債權是基于宏壽公司租賃設備、廠房而產生的租賃費用而并非基于無償保管關系占有宏壽公司的動產而產生的保管費及其他必要費用，即金山化工廠債權的發生與占有動產之間沒有牽連關系，因此，金山化工廠依法不具有對保管物行使留置的權利；同時，即使金山化工廠有權行使留置權，其行使留置權的方式也不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第八十七條的規定。

　　中化公司與宏壽公司之間存在買賣法律關系，宏壽公司與金山化工廠之間存在租賃法律關系，在上述兩個合同履行中產生了中化公司對宏壽公司的債權以及金山化工廠對宏壽公司的債權，上述兩個債權均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五條所規定的受法律保護的民事權益，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侵犯。目前宏壽公司可供償債的財產可能僅為本案訟爭標的物，同時宏壽公司的財產系對所有債權人為一般擔保的責任財產，中化公司及金山化工廠均可依法定程序使其部分債權受償。現金山化工廠明知訟爭標的物所有權存在爭議，采取非正當程序、在無權處分的情形下變賣標的物，其目的雖為清償其合法債權但客觀上妨害了中化公司債權的受償，實質是侵害了中化公司的債權。從公平原則出發，考慮到本案的實際情況，金山化工廠應酌情賠償中化公司。現鑒于金山化工廠亦自愿補償中化公司人民幣30萬元，該補償數額與本院原擬酌情判令其承擔責任的數額大致相等，故對該補償數額本院予以準許。至于中化公司、金山化工廠各自與宏壽公司因合同產生的損失，雙方仍可另行解決。

　　綜上所述，原審認定本案標的物所有權已轉移不當，應予糾正，上訴人部分訴請成立，本院予以支持。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五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第八十七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三條第一款第三項、第一百三十條之規定，判決如下：

　　一、維持上海市黃浦區人民法院（2003）黃民二（商）初字第433號民事判決第二項。

　　二、撤銷上海市黃浦區人民法院（2003）黃民二（商）初字第433號民事判決第一項。

　　三、上訴人上海市金山化工廠應于本判決送達之日起十日內賠償被上訴人中化上海進出口公司經濟損失人民幣300，000元。

　　一審案件受理費人民幣11，230.80元，訴訟保全費人民幣3，630.40元，合計人民幣14，861.20元，由上訴人上海市金山化工廠負擔 7，166.86元，被上訴人中化上海進出口公司負擔7，694.34元；二審案件受理費人民幣11，230.80元，由上訴人上海市金山化工廠負擔 5，416.09元，被上訴人中化上海進出口公司負擔5，814.71元。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審 判 長 馬昌駿

　　代理審判員 朱志紅

　　代理審判員 趙惠琳

　　二○○四年三月十五日

　　書 記 員 秦 燕

　　書 記 員 夏秋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