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江市公安局與香港聯華貿易行有限公司扣押財物行政糾紛上訴案

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

行政判決書



（２００１）粵高法行終字第４號


上訴人（原審被告）：湛江市公安局。
法定代表人：吳華立，局長。
委托代理人：張堅，該局干部。
委托代理人：李亞起，該局干部。
被上訴人（原審原告）：香港聯華貿易行有限公司（下簡稱聯華公司）。地址：香港干諾道西１１８號一洲國際廣場１１樓１１０６室。
法定代表人：梁福權，董事總經理。
委托代理人：王義勇，廣東海印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代理人：柯煥銳，廣東海印律師事務所律師。
第三人：廣東萬里企業集團公司（下簡稱萬里公司）。
法定代表人：鄭振儒，總經理。
委托代理人：文震殊，廣東正大聯合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代理人：梁山，廣州經倫律師事務所律師。
第三人：廣東鵬程汽車貿易有限公司（下簡稱鵬程公司）。
法定代表人：龐韜，經理。

被上訴人聯華公司訴上訴人湛江市公安局扣押財物行政糾紛一案，上訴人湛江市公安局不服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２０００）湛中法行初字第１２號行政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本院依法組成合議庭，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上訴人湛江市公安局法定代表人吳華立局長，委托代理人張堅、李亞起，被上訴人聯華公司委托代理人柯煥銳、王義勇，第三人廣東萬里公司委托代理人文震殊、梁山，第三人廣東鵬程公司法定代表人龐韜出庭參加訴訟。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原審法院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８３條規定，公安機關或者人民檢察院發現犯罪事實或犯罪嫌疑人，應當按照管轄范圍，立案偵查。和《刑事訴訟法》第１１４條規定，在勘驗、搜查中發現的可用以證明犯罪嫌疑人有罪或無罪的各種物品和文件，應當扣押。被告發現萬里公司涉嫌走私犯罪，應先立案再偵查，但被告至今未能提供對萬里公司進行立案的依據，也未能提供中紀委駐湛工作組將該案移交給被告的證據及指示。所以，被告對萬里公司給原告作抵押的汽車及零配件的扣押行為，不符合《刑事訴訟法》第１１４條規定明確授權實施的行為，不屬刑事行為。而且，被告扣押的汽車及零配件，是萬里公司給原告的抵押物，也是法院執行案件中的標的物，被告沒有依法作出處罰決定，其扣押行為違反法定程序。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三十條第一款第（一）項的規定：“下列證據不能作為認定被訴具體行政行為合法的根據：（一）被告及其訴訟代理人在作出具體行政行為后自行收集的證據。”被告在訴訟中向該院提供的證據，是在被告作出扣押行為后才自行收集的，不能作為認定其具體行政行為合法的根據。綜上所述，被告的扣押行為證據不足，程序違法，應予撤銷。原告訴訟有理，應予支持。據此，案經該院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第五十四條第（二）項第１、３目的規定，該院于２０００年１０月１６日作出（２０００）湛中法行初字第１２號行政判決：一、撤銷被告湛江市公安局１９９９年２月２７日對萬里公司車間存放的７８輛ＷＬＺ６４４０輕型客車及１２Ｏ臺／套汽車零配件的扣押行為。二、被告湛江市公安局應在本判決生效后十日內將扣押的ＷＬＺ６４４０輕型客車７８輛及１２０臺／套零配件交給原告香港聯華貿易行有限公司按照（１９９８）湛中法經初字第２７號民事調解書履行。
上訴人湛江市公安局不服一審判決，上訴本院，請求撤銷一審判決，確認上訴人的扣押行為屬刑事行為，駁回被上訴人聯華公司的起訴，并由其負擔訴訟費。主要理由：１、本案一審法院認定上訴人的扣押行為不符合《刑事訴訟法》明確授權實施的行為，不屬刑事行為是錯誤的；２、一審法院完全漠視了本案萬里公司與黃觀富、王華紅共同涉嫌犯罪的事實，只強調聯華公司和萬里公司經濟糾紛的民事審判問題，置本案犯罪事實于不顧，應予糾正；３、上訴人根據１９９８年１２月２８日廣東省政法委《關于廣東省走私犯罪偵查機構開展工作有關事項聯席會議紀要》第九條第二款的規定，對本案完全有管轄權；４、一審法院將上訴人所收集的刑事證據按違反了行政案件“先取證后處理” 的原則一概否定，是非常錯誤的；５、上訴人對扣押物品的拍賣，是公安機關在辦理刑事案件過程中依法行使的對扣押物品的暫予處理，不影響案件的定性；６、本案的涉案物品并非被上訴人梁福權所有，一審中其原告主體不適格，一審法院從一開始就不應受理本案。
上訴人湛江市公安局向原審法院提交的主要證據材料有：１、１９９９年２月２７日該局受理刑事案件登記表；２、１９９９年２月２８日該局刑事案件立案報告表；３、１９９９年３月５日該局對萬里公司辦公室主任楊紹元的詢問筆錄；４、１９９９年４月２１日該局對萬里公司會計員陳其欽的詢問筆錄；５、萬里公司與黃觀富簽訂的報關協議（７份）以及黃觀富的收條；６、１９９９年４月２０日該局提請批準逮捕黃觀富、王華紅的湛公提捕字?１９９９?１９號《提請批準逮捕書》；７、１９９９年５月２１日湛江市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黃觀富、王華紅的湛檢刑批捕?１９９９］２５號《批準逮捕決定書》；８、２０００年３月７日湛江海關關稅處出具的證明；９、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給該局的（１９９９）湛中法執字第５９號之一函和該局給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湛公函?１９９９］６５號《關于要求將“９８９８” 專案中萬里企業集團公司涉嫌走私汽車散件案件移交我局審理的函》、湛公函?１９９９?７２號《關于認定萬里企業集團公司涉嫌走私汽車散件的函》；１０、１９９９年２月２７日、２月２８日該局兩次對聯華公司法人代表梁福權的詢問筆錄；１１、２０００年９月 １８日湛江市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萬里公司法定代表人鄭振儒的湛檢刑批捕 ?２０００?４０號《批準逮捕決定書》；１２、湛江海關保存的有關萬里公司報關單證材料；１３、萬里公司與聯華公司的銷售合同；１４、中國進出口商品檢驗廣東分公司對該局所扣汽車配件的鑒證；１５、萬里公司提供的貨物報關單等等。本院二審期間，上訴人向本院提交的主要證據材料有：ｌ、王華紅的口供筆錄；２、假報關單的制作者香港鴻勁船務有限公司職員梁東虹的口供筆錄；３、聯華公司法定代表人梁福權的妻子把假提單傳真給萬里公司時在該提單上所寫的短信（內容是：“鄭振儒董事長，你好：香港鴻勁船務公司藍先生通知我司，貴公司王先生同意此張提單之內容。貴司是否接受，請確認回覆。梁太／聯華行”）；４、日本豐田公司出售汽車配件發票所附的發動機號碼表及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和該局所扣汽車配件的發動機號碼表。５、２００１年６月１１日，湛江市人民檢察院批準對聯華公司法定代表人梁福權逮捕申請的湛檢批捕［２００１?７６號《批準逮捕決定書》等。
被上訴人聯華公司答辯認為，一審判決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正確，訴訟程序和處理結果合法，請求二審法院駁回上訴人湛江市公安局的無理上訴，維持原審的正確判決。理由是：ｌ、上訴人湛江市公安局上訴提出的其扣押行為屬刑事行為沒有證據可資證明；２、本案被扣物品是該公司經司法程序合法取得的抵押物，該公司對抵押物享有擔保物權，當該擔保物權受公安局侵害時，通過行政訴訟請求法律保護是合法的；３、湛江市公安局上訴認為其扣押的物品就是萬里公司走私入境的物品，但卻未能提供它們之間因果關系的證據；４、湛江市公安局利用職權搞經濟收入，違法賣掉他人合法財物難逃其責。
被上訴人聯華公司向原審法院提交的主要證據材料有：ｌ、湛江市公安局１９９９年２月２７日出具的《湛江市公安局扣押物品清單》；２、（１９９８）湛中法經初字第２７號《民事調解書》；３、（１９９８）湛中法經初字第２７D１號《民事裁定書》；４、１９９８年８月５日湛江市拍賣行《拍賣成交確認書》等等。[Page]
第三人萬里公司、鵬程公司同意被上訴人聯華公司的意見和理由。
被上訴人聯華公司提交的證據材料經原審庭審質證和本院審查，合法有效，對本案的事實起到相應的證明作用。上訴人湛江市公安局所提交的證據材料為該局實施扣押行為之后取得，不能作為證明該局扣押行為合法的有效證據，但可以作為被上訴人聯華公司是否合法權益受到違法行政行為的侵害，并由上訴人承擔國家賠償責任的證據。

本院根據本案的有效證據認定以下事實：１９９８年７月１４日，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就被上訴人聯華公司訴第三人萬里公司汽車配件購銷合同糾紛一案作出（１９９８）湛中法經初字第２７號民事調解書確認：一、萬里公司欠被上訴人聯華公司貨款本息合計４３４６４４８６．０１港元，在本調解書送達之日起七日內付清；二、萬里公司將財產保全的ＷＬＺ６４４０輕型客車２４０臺作為上述欠款的抵押擔保，若萬里公司逾期不付款，由被上訴人委托湛江市拍賣行將上述抵押的車輛公開拍賣以償還被上訴人欠款。由于萬里公司沒有按生效的民事調解書履行還款義務，被上訴人經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同意，按調解書約定委托湛江市拍賣行將財產保全的２４０臺汽車零配件進行公開拍賣。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于１９９８年８月３日作出（１９９８） 湛中法經初字第２７－１號民事裁定書，解除對萬里公司ＷＬＺ６４４０輕型客車２４０臺／套的查封（扣押），上述車輛移交湛江市拍賣行依法拍賣。１９９８年８月５日拍賣成交，由廣東鵬程汽車貿易有限公司競買得。鑒于這批貨物的特殊性，拍賣行當時將４２臺組裝好的汽車交競買人提取，其余１９８臺汽車零配件由第三人萬里公司組裝成成品車再交競買人。后由于第三人鵬程公司資金不足，未能按期付清余下的標的款。１９９９年２月８日湛江市拍賣行發通知給競得人鵬程公司宣布其司簽署的成交確認書無效，余下的汽車重新公開拍賣。１９９９年２月２７日，上訴人以按駐湛中央工作組指示，發現第三人萬里公司有重大走私嫌疑為由，將萬里公司給被上訴人作抵押物的存放在萬里公司車間內的７８臺小客車及１２０臺汽車成套配件扣押，并于１９９９年２月２８日立案偵查。之后上訴人在湛江海關提取了萬里公司委托黃觀富代理報關的３３０臺／套汽車散件的全部報關資料審查，發現有偽報、瞞報、少報貨物名稱、數量的偷逃關稅的走私犯罪嫌疑。１９９９年４月７日上訴人委托中國進出口商品檢驗廣東分公司對其中三箱零配件開箱鑒證，其中一箱內裝有５臺全新３Ｙ發動機。１９９９年８月２５日，上訴人湛江市公安局以涉案人員在逃，保管不便為由，委托廣東機動車拍賣中心將該局扣押的其中１２０臺／套零配件拍賣處理，拍賣款為６６０萬元。被上訴人認為上訴人所扣押的汽車及零配件是其通過合法途徑善意取得的，上訴人的扣押行為侵犯其公司的合法權益，于２０００年４月２日向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請求撤銷扣押行為、返還所扣汽車及零配件并賠償損失。

本院認為，上訴人湛江市公安局扣押行為在先，而刑事立案在后，該扣押行為不屬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一條第二款第（二）項規定的公安機關依照刑事訴訟法明確授權的行為即刑事偵查行為，應認定為具體行政行為，一審法院受理此案是正確的。本案上訴人湛江市公安局向法院提供的證據均為扣押行為實施之后才收集取得的，不能作為證明該局扣押行為合法的根據。因此，上訴人的扣押行為沒有事實根據，一審判決第一項判決撤銷上訴人湛江市公安局于１９９９年２月２７日對第三人萬里公司車間存放的７８輛ＷＬＺ６４４０輕型客車及１２０臺／套汽車零配件實施的扣押行為是正確的，依法應予維持。
關于一審判決第二項即國家賠償問題，被上訴人聯華公司在一審起訴及上訴答辯中認為，上訴人所扣的１９８臺／套汽車及零配件是該公司通過司法程序合法、善意取得的，財物的所有權已歸該公司所有，上訴人的扣押行為已侵犯了該公司依法所得的物權，依法應賠償該公司因財物被扣押所造成的經濟損失。上訴人湛江市公安局對此提出抗辯理由，認為從王華紅的口供筆錄、假報關單的制作者香港鴻勁船務有限公司職員梁東虹的口供筆錄。聯華公司法定代表人梁福權的妻子把假提單傳真給萬里公司時在提單上所寫的短信內容以及被上訴人應當知道湛江港不允許進口整車等方面的證據，均可以證實被上訴人聯華公司有參與共同走私之嫌疑，２００１年６月１１日，湛江市人民檢察院已批準對被上訴人聯華公司法定代表人梁福權予以逮捕。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和上訴人所扣的汽車成套配件的發動機號碼經核對屬于日本豐田公司出售該批汽車配件發票所附的發動機號碼中的一部分，相關的證人證言也證實，上訴人所扣的汽車及配件為走私犯罪案件的涉案物品。因此，被上訴人聯華公司所主張受侵害的權益不屬“合法權益”，一審判決第二項判決“被告湛江市公安局應在本判決生效后十日內將扣押的ＷＬＺ６４４０輕型客車７８輛及１２０臺／套零配件交給原告香港聯華貿易行有限公司按照（１９９８）湛中法經初字第２７號民事調解書履行” 不當，請求糾正。根據《國家賠償法》第二條第一款規定：“國家機關和國家機關工作人員違法行使職權侵犯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的合法權益造成損害的，受害人有依照本法取得國家賠償的權利。”《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十七條規定：“原告對下列事項承擔舉證責任：……（三）在一并提起的行政賠償訴訟中，證明因受被訴行為侵害而造成損失的事實。”上述法律、司法解釋的規定表明，我國《國家賠償法》以“合法權益” 受違法行為侵害為國家賠償的前提條件，本案屬《國家賠償法》規定的一并提起的行政賠償訴訟，被上訴人聯華公司應就該公司是否存在“合法權益” 受侵害的事實負舉證責任。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三十條第一款第（一）項的規定，本案上訴人及其訴訟代理人在作出具體行政行為后自行收集的證據，包括一、二審訴訟期間提供的證據，雖不能證明其扣押行為合法，但可以證明被上訴人聯華公司及其法定代表人梁福權有參與被扣貨物走私的嫌疑。《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五十九條規定：“根據行政訴訟法第五十四條第（二）項規定判決撤銷違法的被訴具體行政行為，將會給國家利益、公共利益或者他人合法權益造成損失的，人民法院在判決撤銷的同時，可以分別采取以下方式處理：……（四）發現違法犯罪行為的，建議有權機關依法處理。”本案因被上訴人聯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梁福權和相關人員黃觀富、王華紅、鄭振儒等人因涉嫌走私已先后被檢察機關批準逮捕，而上訴人湛江市公安局所扣汽車及配件為該走私犯罪案件的涉案物品，故上訴人的扣押行為雖被撤銷，但該扣押行為所涉及的汽車和配件是有關走私犯罪案件的涉案物品，應由有權機關依法處理。本案被上訴人聯華公司主張國家賠償可以在相關的刑事案件終結后，通過《國家賠償法》中規定的刑事賠償程序尋求救濟。由于本案被上訴人聯華公司及其法定代表人梁福權涉嫌參與走私，該公司未能在訴訟期間舉證證明其“合法權益” 受侵害，因此一審判決第二項直接判決返還財產不妥，上訴人湛江市公安局上訴請求改判該項判決的理由成立，本院予以支持。被上訴人聯華公司一審時起訴請求國家賠償的理據不足，本院不予支持。一審判決第二項因缺乏事實和法律依據，依法應予以撤銷。
本案經本院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第六十一條第（一）項、第（二）項的規定，判決如下：[Page]
一、維持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２０００）湛中法行初字第１２號行政判決第一項；
二、撤銷湛江市中級人民法院（２０００）湛中法行初字第１２號行政判決第二項；
本案一、二審案件受理費各人民幣１８１２７８元，由上訴人和被上訴人各負擔一半。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審 判 長 張占忠
審 判 員 顏 輝
代理審判員 林俊盛

二ＯＯ二年十月十三日

書 記 員 閔 睿